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輕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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輕薄

“天道現在很虛弱,甚至遠比千年前虛弱得多,我感覺得到。”

“你感覺不到他在哪裏?”

“嘁,笑話,我若是知道他身在何處,又怎麽會與你合作?”

“我要取代天道,你要手刃天道,歸根結底我們要的是一樣東西。再說,以你現在的實力,單打獨鬥能勝過那小姑娘嗎?”

“不過惜傷君門下的晚輩而已,再怎麽強,還能翻天不成?南宮梼,我看你真是想得太多。”

“言歸正傳,天道千年前與正道蓬萊宗有過交易,如今大概率藏在蓬萊宗那裏。”

“修仙界第一大宗門,那小姑娘手底下的蓬萊宗?你真要跟那小姑娘硬碰硬?南宮梼,你上次跟她幹架可沒落著多少好。”

“何須硬碰硬,蓬萊宗內自有我的雙眼......不,應當說,自有命運為我安插雙眼。”

就是在這樣的背景聲中,溫槐意識緩慢自黑暗中回籠。

他首先感覺到的是束縛雙手的鐐銬,冰冷堅硬,硌得他手腕生疼。

可細究而來,除了手腕處的不適之外,他竟沒有感覺到半點異樣。

周身骨裂般劇烈的疼痛,吞下毒藥之後五臟六腑的燒灼感,身體的沈重與無措......什麽都沒有。

長明城的回憶如潮水般湧來,那些驚心動魄的畫面轉瞬間回到了他的腦子裏,刺激得溫槐只感覺太陽穴一跳一跳,仿佛要爆開。

青年陡然間睜開眼睛,下意識地掙紮了起來。

也就是這一睜眼,才讓溫槐看清此時自己身處的環境。

——很顯然,這裏是一座正殿。

不輸於任何一座大宗門,這方正殿內寬敞精巧,幾根粗大柱子上盤著張牙舞爪、栩栩如生的怪物長蛇,天花板上的裝飾也盡數為蝙蝠一類的夜行生物。

只可惜這裏似乎已經破敗了很久,處處都顯出不屬於如今這個時代的頹廢和朽枯,昏暗的室內好似照不進半點陽光。溫槐嗅到空氣中淡淡的苦澀的味道,那是靈藥的氣息。

不遠處,站著兩位正在交談的人。

一人披著嚴嚴實實的黑袍,不用看都知道,是曾與他打過照面的南宮梼。

另一人身形高大,一頭濃密紅發卷曲著披散至腰間,大大咧咧地披了件衣物,卻袒露著大片麥色皮膚。

一雙虎耳就在那紅發中招搖地立著,絲毫沒有遮掩的意思。

妖物兇獸可化形,這便是窮奇化為的人形。

溫槐到底還是年輕弟子,哪裏見過這等場面。光是兩位頂尖存在所壓下來的威勢,就足以讓他呼吸艱難,幾乎生不起反抗或是逃跑的心思。

他下意識的掙紮很快就吸引來了南宮梼和窮奇的註意。

窮奇轉過頭,用僅存的右眼冷冷地看著他。溫槐看見窮奇左眼直到半邊臉被劃了一道巨大的傷疤,猙獰宛如蜈蚣,相當駭人。

“餵,南宮梼,”那兇獸嗤了一聲,“你撿回來的小醫師醒了。”

窮奇的語氣裏是絲毫不掩飾的殺意,溫槐幾乎是本能地往後退幾下。

然後他就發現,自己就坐在那大盤蛇柱之前,身後只餘冰冷巨柱,壓根避無可避。

溫槐的眼瞳裏是南宮梼緩步靠近的倒影。

他下意識咽了口口水,低聲道:“我什麽都不會答應你的。”

聽了這話,南宮梼反而像是聽見了什麽玩笑,竟洩出了幾分笑聲。

“什麽都不會答應我?”

“你是巫蠱族,我是正道,道不同不相為謀,”溫槐咬了咬牙,“就算你要殺了我,我也絕對不會跟你同流合汙。絕對不會。”

一旁的窮奇聽了這話,忍不住粗魯地笑了一聲:“意氣用事的小屁孩。”

南宮梼則彎下腰來,眼睛與溫槐平視。

他的眼睛與羋渡一般顏色,黑黝黝的眸子,卻帶著與他中年聲音不符的、蒼老疲倦的神色。

就好像南宮梼的內裏,是個行將就木的百歲老人似的。

“你知道我為什麽帶你走,不帶楚淒然走嗎?”南宮梼問。

溫槐沒吭聲。

巫蠱族似乎並不著急,談心似地跟面前的孩子說:“因為你年紀小,軟肋最多,又最容易意氣用事。”

“你醒來之前,我在你身上下了巫蠱族的蠱毒。這種蠱毒的效用很老套,每天若得不到抑制毒性的藥丸,你便會化為一灘血水掙紮而死,”南宮梼指了指溫槐的胸口,“我對自己的能力很自信,單憑你,短期間是調不出這種蠱毒的解藥的。”

“那又怎樣,”溫槐一擡頭,狠狠地瞪著南宮牧那雙繃帶下的眼,“你以為這樣我就屈服,就會順從你的意思嗎?你做夢!我就是死,也絕不讓藥聖閣下丟臉......”

“你既然知道自己身死會讓她傷心,為何還要求死?”

南宮梼輕輕淡淡地說:“活下去,撐到那群小輩過來救你,這樣不好嗎?”

溫槐眼神怔楞一下,似乎沒想到對方會這麽說。

“你還太小,手上不應該沾血,自己的血也不該,”他伸手摘下兜帽,似慢悠悠地說,“你是藥宗的人,應當最會救人。我帶你來這兒,只是為了讓你醫我的病。”

“什麽病......”

溫槐的問話聲戛然而止,被吞沒回嗓子眼裏。他瞳孔猛然縮起,看著南宮梼一圈圈解下了自己臉上的繃帶。

那是怎樣的一張臉啊。

醜陋,扭曲,幹癟,就好像跳進火裏的樹幹被焚燒得卷曲,連人形都看不出來。

就好像早已風化多年的幹屍,就好像噩夢裏才會出現的惡鬼。

就連見慣了各式各樣病人的溫槐,此刻也被這張醜陋的臉嚇了一跳,幾乎發不出聲音。

見溫槐本能地身子後仰,南宮梼自嘲地笑了一聲:“很醜吧。”

“這是代價——”他沖溫槐點了點頭,語氣依舊是平靜的,“死而覆生的代價。”

“死而覆生?”溫槐喃喃地、困惑地重覆了一遍。

世界上,真的會存在死而覆生的人嗎?

“你在害怕什麽?”

惡魔般沙啞的囈語在南宮牧腦子裏驟然響起,伴隨著囈語而來的是熟悉的負面情緒,洶湧間湧上少年的意識。

彼時尚是淩晨,天光還未亮。

藏書閣角落裏的黑衣少年猛地吸一口冷氣,劇烈的頭痛再度清晰地碾壓過他的神經。南宮牧死死咬住後槽牙,沖意識裏那漆黑可怖的存在嘶吼:“滾出去!”

“滾出去......不要再來找我,不要再來對我說話!”

“走開......走開......”

漆黑的夜裏少年蜷縮在書堆之上,神經質地抱著腦袋咬著牙,字字句句都像是從牙齒裏碾碎吐出來的一般,看起來就好像在自顧自癲狂的瘋子。

短短半個月,南宮牧臉色已然蒼白下來,越發有了原著中那陰冷男配的架勢。

“你在害怕什麽......你也是死而覆生的怪物,你壓根不是人類,也配得到人類的溫暖嗎?”

恐懼的惡魔在他耳邊輕聲細語,低低竊笑,像是殺人於無形的利刃:“別妄想了,你是巫蠱的產物,你就該沈淪在地獄裏......”

南宮牧雙目裏網上血紅顏色,臉上神情似絕望似悲哀又似崩潰。

“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......滾開!滾開!”

“你當然聽不懂,你怎麽會聽得懂呢?你全都忘了,全都忘了,不是嗎?”

“你真覺得......那位尊者會選擇你嗎?你真覺得她會屈尊降貴看你哪怕一眼嗎?可憐蟲。”

漆黑一片之中,南宮牧慢慢地停下了嘶吼。

他伏在書堆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,眼神裏帶著極度的茫然和惶恐。

“她會的......她會的......”

“她會的......吧?”

月落日升。

蓬萊宗的清晨來得很寂靜,沒有人會知道夜裏究竟發生了什麽。

羋渡今早起來的時候,只感覺腦袋痛得要死,喉嚨也幹渴得像是要裂開。

久違的宿醉感襲來,羋渡伏在床邊絕望地嚎了一聲。

為什麽她都是尊者了,還免不了宿醉的頭痛啊——!

最可怕的是,昨晚醉酒之後的記憶,她是半點沒有了。

就連自己是怎麽上的床,羋渡都不知道。

她喝斷片了。

如果是開宴會喝斷片了那羋渡還不至於這麽害怕,畢竟宴會上還有她靠譜的師弟扛著。可這把是她和師兄單獨喝酒喝多了啊!!!

羋渡內心都快蹦出來尖叫油畫小人了,還在緊急轉動腦子思考對策之時,忽然聽見臥房外傳來腳步聲。

房門一開,她那絕美的病弱漂亮師兄平靜地端著一個托盤,從外面走了進來。

“醒了?”謝授衣淡淡地笑了一下,“起來把湯喝了。”

羋渡:總感覺師兄他越來越賢惠了。

但這種大逆不道的話萬萬是不能說出口的,說出口絕對會被師兄殺了。羋渡翻身坐在床邊,接過師兄遞來的精致小湯盅,頗為心虛地抿了抿唇:“師兄今日醒的好早。”

“嗯,知道你今天起來肯定會頭痛,便醒得早些,替你熬點甜湯。”謝授衣點點頭,神態已然很平靜。

就是這種平靜,讓羋渡越發心中不安。

“那個......”羋渡咽了口口水,小心翼翼地問,“我昨日喝得有點多......應該沒說什麽胡話吧?”

“胡話?”

謝授衣眼中神情難得波動一下,他扭過頭去,陽光下的美麗容貌看不出喜怒哀樂,一句話都沒說。

很顯然,那是隱約被提起陰冷情緒的神態。

師兄半句話都沒出聲,羋渡心裏當即就咯噔一下。

她不敢置信地,震驚地說:“我耍酒瘋了?我,我都說什麽胡話了?”

謝授衣還是低頭沒說話。

羋渡:“.......”

羋渡臉色扭曲震撼,心裏一萬只羊駝奔跑而過。看師兄這副表情,自己應該是說了十分驚天動地的了不得的胡話,才能把她美麗柔弱人妻的大師兄氣成這樣。

鎮魔尊者聲都快破音了:“莫非......莫非我輕薄你了?”

謝授衣:“.......”

這倒有點扯淡了。

然而還沒等謝授衣開口解釋一兩句,他那腦回路清奇到離譜的師妹已經開始自己說服自己,最後徹底相信了自己的猜測。

羋渡眼淚汪汪地看著大師兄,抓住了師兄的雙手,哽咽道:“師兄,對不起,我一定會對你負責的。”

謝授衣:“.........”

謝授衣徹底不打算解釋昨晚的真相了。

他順勢被羋渡攥住了雙手,沈吟半晌後默默擡起眸子,用人妻般的眼神與羋渡對視。

茶香四溢中,謝授衣微微一笑:“阿渡這是什麽話,師兄怎麽會同你生氣?”

羋渡:“!”

所以果然還是輕薄了吧!!!

那一天上午,羋渡懷著無比沈痛與愧疚的心情,喝光了謝授衣替她熬的甜湯,換了身清爽幹凈的衣物。

把小白龍叫來跑腿之時,白龍看著羋渡垂頭喪氣的神態,都楞了一下。

白龍:“你幹什麽尊者?你昨晚又去刨人家墳了?”

妖族愈傷的能力大多相當可怕,小白龍又是鎮魔尊者的首席跟寵,整座山頭的靈草靈獸基本都能隨便炫。這才幾天,它尾部被鐵鉤拽下來的血淋淋傷口已然愈合,新生的尾鬃甚至比原先更飄逸漂亮。

羋渡幽幽地嘆了口氣。

“......還不如刨墳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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